2022年10月1日,安東尼奧豬木離開了這個世界。曾經的「燃燒鬪魂」,他愛吃什麼?愛什麼?過著怎樣的日常生活?為了紀念他的三回忌,曾經追隨豬木的攝影師原悅生造訪了他生前經常光顧的名店。(本文為兩回連載中的第二回)
2022年10月1日,安東尼奧豬木離開了這個世界。曾經的「燃燒鬪魂」,他愛吃什麼?愛什麼?過著怎樣的日常生活?為了紀念他的三回忌,曾經追隨豬木的攝影師原悅生造訪了他生前經常光顧的名店。(本文為兩回連載中的第二回)
原文出處
東京銀座有一家老咖啡館。到了傍晚,店內彌漫著烘焙咖啡豆的香氣。這家名為「カフェ・ド・ランブル」(CAFE DE L'AMBRE)的店,其招牌上寫著「只賣咖啡的店」。在晚年時期,安東尼奧豬木經常來這裡尋求片刻的休憩。
店的創始人關口一郎先生於2018年去世,享年103歲。如今,外甥林不二彥與他的妻子智美繼承了這家專注於「Coffee Only」的店。林先生回憶道,自己在20歲前後開始在L'AMBRE工作,而能夠正式沖泡咖啡招待客人,則是在2到3年後。
「為什麼呢?大概是不想當上班族吧。小時候,父親是上班族,經常被調動工作,這讓我非常不喜歡那種生活。我從小就常來關口的店,雖然出生於東京,但因父親工作調動,我們全國各地搬來搬去,不過每次暑假、寒假我都會來這裡。」
林先生解釋了他為何開始在吧台裡沖咖啡。
豬木曾經寫了一首題為「巴西的咖啡豆」的詩,收錄在他的詩集《成為傻瓜》中,並把它送給了L'AMBRE。
「咖啡樹上滿滿的白花盛開
果實纍纍,秋天染成紅色
日復一日
枝上的豆子被我們用滿是鮮血的手摘下
我們這些移民,過著像奴隸一樣的生活」
1957年2月,當豬木14歲時,搭載著豬木一家的移民船「さんとす丸」從橫濱出港。父親在豬木5歲時過世,豬木受到外公相良壽郎的疼愛。由於外公的事業失敗,豬木家陷入困境,於是懷抱著希望與夢想前往巴西。然而,外公卻在為期兩個月的海上旅途中因吃了香蕉而去世。而到了巴西,現實卻如詩中所說的「奴隸」,在極其嚴酷的咖啡農場中生活。
軍用手套很快破爛不堪,無法再使用。豬木用雙手,不顧手上的皮被磨破、鮮血直流,瘋狂地將咖啡豆摘下放進籃子裡。午飯後,豬木會躺在咖啡樹下休息。冰涼的樹蔭成了他唯一的避風港。詩繼續寫道:
「終有一天,咖啡豆
將焦灼著身軀
在世界某個角落與你相遇
香氣四溢,盛於雅致的杯中
來吧
希望的嘉年華即將開始」
「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咖啡呢?」喜愛咖啡的豬木經常這麼說。
曾有一次,在義大利,豬木邀請我去著名的「Caffè Greco」咖啡館,那是奧黛麗赫本在電影《羅馬假期》中於西班牙台階下手拿冰淇淋的地方。1980年代的豬木,每週六晚間9點,正在義大利的黃金時段中活躍著,他的受歡迎程度超出了我的想像。當時,像是效力於Udinese的足球傳奇球星Zico,甚至還是小孩子的Alessandro Del Piero,都看過豬木的比賽。
咖啡館的老闆當時只在電視上見過這位英雄,突然在眼前出現的「豬木」讓他感到驚喜,便帶領豬木進入後面的房間,並請求與他孫子合照留念。這是1988年1月的事情。
而那間咖啡館的柔和燈光,讓人聯想到「Caffè Greco」的氛圍。
林先生迅速地從紅色的研磨機中取出剛磨好的咖啡豆,然後從壺中迅速地將熱水注入。雖是日常工作,但熱水均勻地滲透進咖啡豆中,散發出香氣,宛如一種藝術般的優雅。這是使用布濾法(ネルドリップ),通過法蘭絨濾網,咖啡順著流進下面的小壺裡。
在「L'AMBRE」咖啡館的菜單上,有些選項帶有星號,這代表的是超過十年陳放的「老咖啡」。在保存過程中需要特別注意濕度,防止咖啡豆發霉,讓咖啡豆長時間地「沈睡」。
林先生會從各地購買咖啡樣本進行測試,但即使是他也無法預測這些咖啡豆在十年後會變成什麼樣子。只能懷著期望,希望它們最終能成為美味的咖啡,儘管並非每次都能成功。不過,也曾有一些咖啡在十年後不行,卻在十五年或二十年後變得絕佳的例子。
林先生的妻子智美在年輕時,經常作為顧客光顧L'AMBRE咖啡館。
「以前,店裡星期天休息,所以常會和這裡的顧客們一起去打網球或滑雪。他的朋友們也會來,有時候多達十幾人。白天幾乎每天都會來。至於我們怎麼走到結婚這一步的,大概就是這麼自然而然發生的吧。他的知識很豐富。說起來,這都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(笑)。」
「為什麼會結婚呢?我已經不太記得了(笑)。誰會記得這些事呢?(智美太太)當時很有活力吧。」
即使結婚後,智美太太仍然繼續當OL,有時會在L'AMBRE的烘培室旁邊的小房間裡幫忙處理一些工作,坐在電腦前。某一天,她看到右側走過一個穿著黑衣、圍著紅圍巾的巨大身影。
「看起來有點像豬木啊。」智美太太當時沒有抬頭,只是說了句「歡迎光臨」。但那真的是豬木本人。
「啊,真的是豬木耶!太厲害了,豬木來了!」(智美太太)
「誰都認得豬木吧,安東尼奧豬木可是比首相還有名呢。我每週都看他比賽,熱血沸騰。從小時候他和巨人馬場一起在日本職業摔角時,我就一直在電視上看他了。不過,我們這裡也有歌舞伎演員來過,所以並沒有特別對待。我知道豬木對咖啡很有感情,但如果其他客人過於激動,情況可能會變得麻煩。我還在想,如果有人要求他來個鬪魂注入耳光,該怎麼辦呢?」(林先生)
「第一次來的時候,他是和這附近經營葡萄酒吧的人一起來的,應該是2008或2009年吧。那之後他有一段時間沒來,但大約半年後,他和後來成為他妻子的橋本田鶴子女士一起來了。或許是因為我們沒有特別去打擾他,才讓他感到滿意吧。他比較怕生呢。」(智美太太)
從那之後,豬木便經常光顧「L'AMBRE」咖啡館。
豬木隨和地接受引導,隨便坐在任何一個座位上。雖然大多數時間他坐在靠裡面的桌位,但有時也會坐在靠牆的吧台位。他通常是三四個人一起來,喝兩三杯咖啡。有一天吧台裡面的位置空著,我打算帶他過去坐,他卻關心地問:「這裡通常有人坐,今天他不來嗎?我可以坐這裡嗎?」這展現了他細膩的關懷。
他常點的第一杯叫「ランブレッソ」,這是「L'AMBRE」和「Espresso」的合成詞。咖啡製作過程一開始會讓水完全煮沸,但之後便不再加熱。豆子在準備的過程中,水溫會慢慢下降。從開始萃取到完成,大約需要一個小時,這時咖啡已經是接近溫水的溫度。這是以低溫高壓萃取出的濃縮咖啡,然後放入有冰塊的木製老式冰箱中冷卻,豬木用一個沒有把手的小杯子享用它。這種老式冰箱在昭和40年代之前的東京家庭中很常見,當時還有專人送冰塊到家。
第二杯則是熱咖啡。「豬木喜歡使用巴西樹齡超過百年的老樹豆,這種豆子帶有些微酸味。我們叫它『古木咖啡』。他通常會點單杯70cc的份量,但自從他身體狀況變差後,我們會加多熱水,換成較大的杯子。」林先生解釋道。
豬木也曾經喝過蒲隆地咖啡。當時的蒲隆地咖啡與現在不同,經過中度烘焙,保留了酸味。這種具有強烈的身體感和清爽酸味的咖啡,正合豬木的口味。
有一種名為「Blanc et Noir」(琥珀女王)的甜咖啡。豬木其實也很想喝,但由於糖分攝取受到限制,他無法享用。這款咖啡深受田鶴子女士喜愛。咖啡倒入香檳杯中,上面覆蓋著白色的無糖練乳,非常精緻。每當有人點這款咖啡時,林先生總是提醒:「這很甜哦。」不僅女性顧客喜愛,許多男性顧客也愛喝這款咖啡,而且不攪拌,直接飲用。
「喝過關口沖的咖啡的人,應該都已經75歲以上了吧,屬於團塊世代。我大概也是在三、四歲時喝過吧。關口曾經經營一家公司,專門製作放映機,他常常招待客人喝咖啡。1948年,他就在原本公司的位置開了這間咖啡店,當時正處於GHQ(駐日盟軍總司令部)統治時期。1975年,隔壁發生了火災,於是他搬到了現在這裡。關口本人經常只是坐在那張椅子上。他不算是一個職人,更像是個研究者,或者說是技術專家。」(林先生)
L'AMBRE咖啡館的壺和水壺外形與市面上販售的不同,這是關口先生為了沖煮出美味的咖啡特別設計的。磨豆機也是特製的,盡量減少微粉。關口堅持使用布來過濾咖啡。
在餐桌座位的牆上掛著三幅由西洋畫家麻生三郎繪製的畫作。
「這些畫是關口從朋友那裡得到的,還有一幅藤田嗣治的作品。木製的面具是先代的中村勘三郎送的禮物,現在的勘九郎的爺爺。L'AMBRE的標誌也是由顧客幫忙設計的。」(智美太太)
每張桌子的中央都嵌著圓形的煙灰缸。
「現在已經不能抽煙了,但如果拿掉煙灰缸,桌子中央會有個洞。」
店主林先生熱愛釣魚,主要是溪釣,但偶爾也會去海釣。豬木聽到「釣魚」這個詞時,還曾問他:「釣到什麼了?」或許是想起了他兒時在鶴見川垂釣的時光。
「有一次,豬木在選舉當選的第二天特地來店裡,和關口聊了起來。當田鶴子女士去世後,他再次來到這裡,坐在吧台的最邊上。我站在他身後,背對著他,防止其他顧客偷拍。然後他小聲說:『我找藥的時候,打開抽屜,看見了那裡放著寫著田鶴子病名的文件,我竟然不知道她生病了。』」
L'AMBRE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咖啡愛好者。如今,有八至九成的顧客來自海外。2009年,《紐約時報》週日版還以照片介紹了這家店。這一天,也有一位來自中國的女性坐在吧台前,專注地觀察林先生沖泡咖啡的技術。
「我只是順著流程開始幫忙,但當顧客說『這是世界上最好喝的咖啡』時,我會感到非常高興。有些顧客一旦喜歡這裡的咖啡,就會在整個旅程中每天光顧。有些人總是點同樣的咖啡,而有些人則喜歡嘗試不同的口味。疫情結束後,許多顧客隔了四五年後又回來了,這讓我感到非常開心,覺得經營這間店是值得的。有一對加拿大夫婦每年聖誕節必定來訪;還有一位來自德國慕尼黑的酒吧老闆。這裡提供的咖啡,有很多是在其他地方喝不到的。我們也努力購買那些在其他地方喝不到的昂貴咖啡豆,這些豆子如果我們不買,它們可能就不會進口到日本。能品嚐到這些咖啡,真是一種令人開心的特權。這些豆子還是樣品,但非常昂貴,這也是我們這裡獨有的咖啡。」(智美太太)
當瓶蓋打開時,飄來了一陣如葡萄酒般的香氣。這裡的確充滿了對咖啡的熱情和一種沈靜的氛圍,這或許也是吸引豬木來此的原因吧。
我們還參觀了烘培過程。
「這非常簡單,下面生火,然後豆子不停地旋轉。這是老豆的生豆,雖然稱作豆子,但其實是種子,所以會有一種青澀的味道。」員工中西直人解釋時,手掌上托著帶有些許綠色的豆子。
「輕度烘培會釋放酸味,烘培越深,豆子變黑,苦味也越明顯。每間店的烘焙方式都不同,像是說吉力馬札羅咖啡苦或酸,這是不對的。中度烘培會酸,不是根據產地,而是烘培程度決定的。」
店裡也有一些古老的烘培機,至今仍在使用。
「以前一袋咖啡豆重達60公斤,搬運起來非常困難,現在多數改成30公斤的半袋裝。」(中西先生)
豬木在巴西也曾扛過60公斤的袋子吧。那首《巴西的咖啡豆》的場景,再次浮現在我眼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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